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虽已九月,但江南秋老虎的余威仍在,尤其午时的日头,依旧明晃晃的耀着人眼。
此时若打梁溪县宁府门前经过,便能闻到混合着菊香的满月酒香。
再看府前两尊石狮子,一个脖子上扎着条红绸,一个挂着副小小弓箭,有经验的老人便知这府上刚刚添了丁,还是一男一女。
若再懂行些,数数这对石狮子头上的卷鬃,便知这府里最高出过四品大员,也算是官宦人家。
若再细看那墙角幽深斑驳的青苔,和石阶上磨去的光滑凹影,便晓得这户人家兴旺了也是有些年头的,不比那些新墙新瓦的暴发户。
便是个叫花子,趁着今日重阳佳节,去门前说几句吉祥话,讨几个赏钱,多半也比旁处容易些。
只与府门前给人亲厚喜庆的印象不同,宁府后院此时却是一片肃穆。
眼看丫头婆子都被赶出了东小院,一个樱红色的小小身影才悄没声息从后花园的蔷薇花架下钻了出来。
看年纪她不过六七岁大小,小小一个女孩儿生得肤白眼净,十分清丽。
一对小小巧巧的红珊瑚耳坠,在雪玉般的耳垂下晃来荡去,很是俏皮。
可宁芳费尽心机躲过丫鬟婆子,溜到这儿来,却没有半分小孩子顽皮的心情。
一路踮着小脚尖,顺着墙根溜到西院正屋底下,比比窗户的高度,懊恼的瞅一眼自己的小短胳膊小短腿儿,只得又咬唇憋红了小脸,将檐下一盆比她还高上大半个头的丹桂无声无息的拖过来。
然后小心翼翼扒着窗棂,踩上花盆边缘,屏住呼吸,探出一双乌黑乌黑的大眼睛。
“休妻!”
透过黄花梨四季屏风的镂空雕花,宁芳瞧见自己年近五旬,却依旧腰背笔直的祖母宁宁四娘,冷冷扔出雪白一页纸。
那清洌的墨香刮起的风,如薄薄的刀片,激得窗外的宁芳也不由打了个寒战。
再看跪在地上的少妇,宁芳的娘亲夏氏珍珍,浑身抖得如筛糠一般,连看都不敢看那纸休书,只会哭泣,“娘……不是我干的,真不是我……”
“你就不要再狡辩了!
谁都看到你进了辛姨娘的屋子,然后小哥儿就出了事。
你还说不是你,谁能信?”
宁四娘愤怒打断了她,眼角的皱纹里却刻着说不出的疲惫和失望,“夏氏,你走吧。
看在你曾为宁家生育三个女儿的份上,我允你带走你所有嫁妆,再额外送你一个田庄。
日后不论是你再嫁,还是自己守着过日子,都是不愁的。”
跪在地上的夏珍珍拼命摇着头,抬起的一张脸上,已是涕泪交横。
看得令人不忍,却也实在不想再看第二眼。
若是十几年前,兴许她还能博一个梨花带雨,楚楚可怜。
但如今的她,臃肿肥胖得整个人都变了形,五官全挤在一起,像发过头的面团,怎么看怎么让人厌烦。
看婆婆态度坚决,夏珍珍只得说,“娘,求你了!
别,别赶我走……算我错了,我改,我改还不行吧?”
眼看这儿媳妇至今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,宁四娘堵得胸口都疼。
“你改?你怎么改?难道等你再杀一次我的孙儿,再来等你改?那辛姨娘不是普普通通的通房丫头,她也是明堂正道抬进家里来的良妾,你这样害她的亲生儿子,她岂能善罢甘休?”
跪在地上的夏珍珍哭得更大声了,一身肥肉颤得更加厉害,勒在那身明显不合适的茄红色的衣裳里,看得人都替她累得慌。
“我不过是去看了眼哥儿……谁知,谁知竟会那样!”
“那你的意思是,他一个没满月的小哥儿,想自己把自己闷死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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